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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岛体育我与减肥的挣扎史|三明治
半岛体育刚进初中的某一天,我和刚认识的两个同学从停车区边聊天边向教室走,路上遇到班上的男生,突然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即使吃惊,我也知道我就是他口中的那个“死胖子”。
悦姐好,曼清姐好,死胖子好。另一个女生不得不尴尬地重复了一遍。她把这句话说得更加缓慢清晰,我的心灵也因此受了更多了凌迟。
直到第一次体检,看到一米五出头的大家都只有80多斤,而我已逼近110斤,我才意识到,我已经胖到“离谱”的程度了。
青春期的我因为身体开始发育,胃口好的出奇,甚至能吃下成年后的我两倍的食物。同时,也许是自我防御机制在运作,我总能把“鸵鸟精神”“装聋做哑”发挥到极致。
刚刚进入全市最好的初中,一整栋楼大的图书馆,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心理咨询师,艺术节,乐队,太多吸引我的东西。而大家都穿着宽松又丑陋的校服,肥胖就像鼻尖的一点朱砂,只有少数时候我才能注意到。
可这“少数时候”,就像容嬷嬷扎在紫薇身上的针,虽不致命,但很痛。三年间,我被扎了无数次,千疮百孔。
是每换一个同桌就变着花样得到一个新称呼,死胖子,x大胖,x大膘(x是我的姓)。是体育课上出汗了被男生嘲笑身上的肥油在滴。是我看到别的女生苗条的身材时心里抑制不住的羡慕。
我隐隐知道他们对我的嘲笑是不对的。但并没有往“审美洗脑”这个方面想。我只知道因为我成绩好,老师家长从未因身材指责过我,所以我的肥胖并没有什么错。
高中我进入了一个如坟墓一般安静的班,班上所有人都是“书呆子”。在这种环境下,再也没有人对我的身材进行讥讽了。可我有了喜欢的人。
我们高中很大,我几乎一个月才能偶遇他一次。因为班上的人成绩太好,而我开始对自己的成绩感到失望,这每月一次的偶遇是我生命中的一束光。
但我贪心更多。我小学时的闺蜜和我当初喜欢的人在一个班,我时不时会打电话给她,询问喜欢的人近况。直到有一次她对我说,“你觉不觉得他最近在谈恋爱啊?”
我问当时的好朋友,你觉得那个女生漂亮吗。她可能为了照顾我的心情,说,她很白。
她是个性格温婉的女孩子,那天她趴在桌上观察了我半天,得出了一句这样的结论。
文理分科后我读了文科,班上有近50位女生。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相较初中时,不再有人把目光放在我身上。每个人都只专注自己的学业半岛体育。
原本不错的成绩在更优秀的群体中成了劣势,跟不上讲课的节奏,作业也不会做。这对一个以高考为终极目标的高中生而言几乎是毁灭式的打击。雪上加霜的是,父母因为中年危机开始每日每日的争吵,这对于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我来说无疑意味着失去了避风的港湾。
很多时候明明不饿,但还是要买很多零食一口气吃光。学校在市郊,小卖部里的品种有限,我只能买最常见的德芙巧克力,品客薯片。我嗜甜,甜味涌上舌尖的感觉像极了爱,我从食物中找补我没有得到的那些——好似这个时刻,心上人正和我恋爱。
很多时候明明已经很撑了,还是要勉强自己吃下去。暴食似乎有种魔力,好像填满了胃,就有种被抚慰的感觉。如同正在闹离婚的父母还恩爱着,我依然是他们值得骄傲的女儿。
一开始的我心态还比较正常,只想瘦到110多斤,到一个穿得上均码迷彩服,在店里能买到衣服的水平(那个时候淘宝大码女装店还不发达)。于是,我也采取了比较健康的减肥方式:只吃健康的食品,不吃油炸,不吃重味烹调的食物半岛体育。
我记得有一天我和关系很好的另外三个同学出去玩,大家相约在肯德基解决午饭半岛体育。我点了一份薯条,一根啃上十分钟,然后对她们谎称,我中暑了,不舒服,要回家。
对于我原先体重的大基数而言,减肥效果是明显的。可随之而来的是我的贪婪,眼看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开始想要更多:如果再瘦一点呢?
我在网上搜到了“五日苹果法”:连续5天,每天只吃3个苹果。5天后,我瘦了6斤。
带着“虽然胖,但已经不畸形了”的体重,我进了大学。没有想到,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对于从小到大没有住过校、没有经历过集体生活的我而言,离开家住宿舍就是一项很大的挑战。更不用说如何在大学这一新的赛道找到自己的位置。
从前的我一直把吃当做消解痛苦的工具,现在这个工具不但不见了,反倒成了另一项痛苦:饥饿。在几重痛苦的攻击下,我的意志力在大学第二年彻底瓦解。
家人曾经满怀遗憾地跟我说,你当时差一点就要成功(减肥)了。可我并没有太多后悔的情绪。我记得那时的我经历的几重坎坷:尚未适应新环境原本温馨的港湾就分崩离析,想要抓住绩点社团活动等成就却发现每一项都艰难无比,每天深夜胃酸研磨空空如也的胃产生的疼痛。我能撑得下去才怪。
大二的第一个月,我的身体自救般地抓住了我当时能抓的唯一一根稻草:食物。我开始了反弹暴食过程。
其实暴食的感觉还不错,我终于又找回了不用时刻紧绷是不是吃多了的神经,恢复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自由。我出生在一个三线小城,大学所在地是一个省会。在这里,我接触到了从前只在广告上看到的星巴克、必胜客、哈根达斯、DQ、巴斯罗宾、满记甜品......食物是我接触这个世界的触角,我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体现在尝试我没吃过的连锁餐厅上。
我的学校在市郊,进城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但只要我坐上公交,哪怕路上的这一个多小时我都是雀跃的。只有这个时刻我会产生“我要去做一件特别开心的事”的欣快感。食物对我的诱惑如同毒品一般,让我在不同的味道中沉醉,酒鬼般暂时忘记未知的前途,不被关爱的人生。
资本为胖子们研发出的各种新口味也让我对人生燃起了希望:总有没吃过的东西,人生还是有盼头的。
我很快就胖了,大二第一学期半岛体育,我把从高考结束后瘦下来的体重全部反弹了回去。我尝试过再次减肥,可大学期间的社团活动、学科竞赛的压力又让我离不开靠吃解压。
胖跟随了我这么多年,现在它卷土重来,我也只是像重新接纳老朋友一般,并未表现出过多抗拒。
但意外总是猝不及防,大三下学期,我因为学业上的失败和原生家庭的创伤罹患抑郁。我不知道肥胖是否也贡献了我患上抑郁的原因,或者如果我肥胖,是否就不会抑郁了。抑郁发作时的我每天哭两次,每次两小时。没有食欲,一想到未来是不是永远要浸泡在这样的痛苦中就觉得人生不值得一过。我用了大四上的一整个学期自我疗愈,我停止了一切社会活动,没有去学校,也没有考研、考公、参加招聘会。我躲在家里写作,渐渐地有了一批读者,这让我觉得自己不那么没用了。
那种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成的心态并没有完全离开我,每当我想要向外迈出一步时,它总会跳出来,找出理由说我做不成。
从前即使胖,我依然不怯懦地代表学校赴京参加比赛。可抑郁以后,我连毕业论文答辩后当面感谢毕业论文指导老师都不敢去——先前的指导都在微信上进行,我不想让导师知道他指导的人原来是一个胖子。
这个症状对我的影响是深远的:我不想参加任何一次招聘面试,读研的时候不想和任何同学接触。信息时代大家总是微信联络在前,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微信上和他们联络时得体的我其实是一个体重醒目的胖子。
疫情让世界陷入停滞,在此期间我体会到了恐慌:从前以为我减肥后就可以重返社会,可如果大环境崩了呢?
我开始利用世界陷入停滞的时间边准备公边减肥,在我复习了一个月以第二名的成绩进入面试后半岛体育,我同时也减掉了20斤。当然,160斤的我仍然是个胖子,可减去的20斤体重让我重新收获了掌控感。
我只吃健康的食物,到点就去做题,每天傍晚从家出发散步到最近的口袋公园再走回来,呼吸新鲜空气,欣赏沿途风景。
也许是因为先前空闲时间多,读过不少书,我在面试培训班里表现很突出。名人名言脱口而出,论据论点信手拈来。班上其他同学也把我奉为“大神”。他们向我要草稿纸上写的结尾,拿去背诵。我渐渐重新收获了自信,不再因为胖贬损自己了。
培训班结束那天,辅导老师替大家看准备的正装是否合适。她挨个鼓励那些不自信的同学“不要因为性格内向,外表平庸等原因不自信”,却丝毫没有对我的外貌多说一句。她对我说,她全班最放心的人就是我。
那天中午,我刷到b站上一个知名公考面试up主“外貌不会影响面试,除非你胖得像个球”的言论,却在心里嗤之以鼻——我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不爱听你瞎逼逼。
因为读书时曾深陷抑郁,拥有了稳定工作的我不想再考虑所谓的“进步”,只想平平淡淡过完此生。加之所在单位比较清闲,给了我充足的躺平空间。熟悉了环境之后,我把花在工作上的精力降到最低,将更多时间用在写作,学习心理学上,与同事的社交也保持在最低频率。未曾想,在工作两年后,单位领导找我谈话。他喋喋不休了两个小时,反复强调了几个问题:南方和北方不一样,南方没有你这么胖的人;工作和上学不一样,工作比上学复杂的多。最后总结成一句话:你看看我们单位有没有你这么胖的人,每次开会的议程之一就是所有人一起在背后嘲笑你,他们甚至拉了个小群专门说你的坏话,我都为你难为情。
我很想说那你跟组织部说吧,说我们单位不欢迎胖子,请他们开除我。但我毕竟不想直接得罪领导,于是改口道,你说的这些我从小到大经历过不知多少遍,我之前的人生里有太多优先级排在减肥之前的事。我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在我工作后,我的妈妈来到我的城市看我。她是一个140斤的中年妇女,梨形身材,肉集中在臀腿上。
我所在的城市服装行业极为发达。服装店在我的住处附近几步一家。在我妈妈准备离开回老家的前夜,她提出要买一条裤子。
我陪她走进街边一家小店,直觉告诉我,她的身材在这类目标人群上年轻人、服饰以时装为主的非大码女装店买不到合适的尺码,但我并未做声。也许是出于怕直接说出口伤了她的心的考量,我决定让她自己面对现实。我坐到沙发上,看着她挑选好想试穿的衣服,进入更衣室。
她换好衣服出来,尺码偏小的上衣衬得骨架尤其大,牛仔裤是有弹力的,弹性在她的臀腿部位发挥到极致,将身体的沟壑勒出形状。
她没有死心,又试了几件。直到看到每一件效果都一样,仍然坚持问店员“有没有再大一码的”。店员回答她“已经够大了”。她倒是没有觉得尴尬,谢过店员,离开了服装店。
回家路上,那些曾经被用在我身上的讥讽的话语熟练地从我口中说出,“以后还到不到这种店里试衣服了?”
我甚至有些愤怒她怎么可以这么豁达,不是应该像我每次一样,羞愧尴尬难以自处吗?
我察觉到那一刻涌上心头的情绪:对她曾经没有照顾好我,没有给我一个安全的成长空间的不满,对她对我世俗意义上成就过高要求的愤怒。这些情绪随着对她肥胖的控诉一并倾泻而出,借着肥胖的由头发泄出来。甚至夹杂着人性的恶——终于找到一个“审美制高点”来指责审美意义上“绝对弱者”了,一个绝佳的发泄恶的机会。
我不禁陷入思考,读书时的同学,工作后的领导,是否也借助“讥讽我胖”的由头发泄自己的恶,指责其他方面对我的不满?曾经恃学业上的优势而目中无人,工作上的躺平,人际上的摆烂,是否也是他们不愿开口,但借由“因为你胖”而自然而然倾倒而出的不满素材?
在刚开始减肥的时候,我明明只想要一个“普通人”的体重,是挨饿的疼痛叠加社交媒体的渲染让我觉得“好女不过百”,继而因为目标过于不现实陷入“瘦子不敢吃可以理解,胖子本来都已经是胖子了吃点好的怎么了”的自暴自弃中。或者说,因为需要靠吃消解痛苦而把钱花在吃上,又因为肥胖而痛苦向世俗意义上的审美低头,考虑把钱用来报减肥营。永远被资本拿捏,永远无法自洽。
我知道我应当减肥,因为要反击“职场暴力”,一定程度上也因为“服美役”,但更多的是因为我想跳出靠食物消解痛苦的怪圈——这虽然是最唾手可得,最廉价的方式,却也是最成瘾,最被资本拿捏的方式。
同时,随着内脏脂肪的加剧,俗称“肚子里有油”,高油高糖食物对我的抚慰作用越来越弱。我曾有过抑郁史,不能再简单借助食物这跟不堪重负的稻草了。
我惧怕有一日我不受控制地过度进食从而被撑死,也惧怕日复一日的暴食引发三高胰腺炎。我开始记录每天的饮食,同时记录中三餐外因为馋而额外摄入零食时的心情——有时是因为孤独,有时是觉得今天天气很好值得庆祝。坚持了数十天后,我渐渐找到了替换的办法——如果是为了庆祝,不如用一首好听的歌来替代;如果是因为难过,不如想想其他开心的事,例如晚上可以写作。如果是因为孤独,就和我养的小猫玩一会。
我可能依旧不爱自己的现在的身材,但我爱这个善于察觉,善于动脑的自己。我的减肥过程反反复复,可能中午还在健康饮食,晚上又突然暴食。但这都不要紧,我会找原因。
网上说,七个胖子里才会出一个减肥成功的人。我看到这句话的第一时刻居然很笃定:我一定会说那一个,因为我做成过比这难的多的事。
我或许依旧需要花很长时间来习惯用健康的食材替代写入我潜意识里的“第一选择”(高油高糖的食物),依旧需要花论年的时间才能找到并养成适合自己的运动习惯。我或许需要经历漫长的减肥过程后才能找到心仪的伴侣。但这都不要紧。